陜北的秋風比凜冽的寒風溫柔了許多,輕風拂過,被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腰的粟谷,不禁向黃土地點頭致意,應當是在感謝這黃土地的無私滋養。谷穗與葉子從頭黃到了腳,葉子在風中“沙沙”作響,似乎在告訴人們:秋已至,該開始忙碌了。
粟谷也叫谷子或小米,是陜北人千百年來賴以生存的糧食作物。陜北自古以來以干旱缺水著稱,水稻一類的農作物種不得,唯獨是小米生存的天堂。陜北民間有“干著種谷子頂追肥”的說法,即便是干旱之年,也不需要等待那貴如油的春雨。在谷雨前后播下種子,只需要有幾滴雨便能生根發芽,要不了多久,地里就能長出一整片蔥蔥郁郁的谷子苗了。
中秋節過后,就是收谷子的時間。人們將已經變得枯黃的谷子連著秸稈一起割下來,扎成一捆一捆的,勒勒車拉回到打谷場。再用鍘刀將谷穗鍘下來,鋪在打谷場上,用連枷一遍又一遍地捶打,直到穗子上的谷子都脫落了下來,木锨在秋風中高高揚起,除去碎葉殘枝,這谷子便算收了。這時,成群的麻雀,趁著打谷場上沒人的間隙,箭矢般刺向谷堆,狠啄幾口,轉身飛向地畔的杏樹上藏了起來。初冬時,開著三輪車拉著碾米機的“跑鄉人”到村子里碾米,家家戶戶都會背著秋天收獲來的谷子,聚在一起碾米。因為要吃到第二年秋收的時候,所以每家每戶都會多碾一些,谷子從谷倉倒進去,從出米口出來時,已是黃澄澄的陜北小米了。
小時候的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小米。用小米蒸出來的米飯,看著是金黃色的,吃起來卻難以下咽,哪怕是配上陜北人都愛吃的豬肉大燴菜,也不會有多好的滋味。那時的陜北是窮到骨頭里的,小米蒸飯能頓頓吃飽,已經是許多家庭的奢求了。有一次,母親帶我去外婆家,吃了一頓大米飯,回來后便跟母親嚷著要吃大米飯,母親搖頭說:“咱家哪有大米,賣了谷子去買大米劃不來,能填飽肚子就行了。”母親的話里充滿了無奈,父親也在旁邊嘆著氣。
那時的我有個愿望,長大后要天天吃到大米飯,而且每次都要吃到打嗝。這看似簡單的愿望,在滿是小米的時代里總是可望而不可及。后來,父親買了三輪車,做起販賣糧食的生意,家中的光景也有了起色,父親偶爾能買回來一袋大米,讓母親做一頓大米飯給我解饞。過慣了苦日子的母親,斷然舍不得把大米單獨做來吃,總要摻些小米混著吃,但比起全是小米確實好吃得多。猶記得千禧之年的中秋節,母親破天荒地做了一鍋純大米飯,還熬了一鍋豬肉大燴菜,那是我記憶中最珍貴的味道。那時母親就對我說:“過日子不能忘本,有了好光景萬萬不能忘了以前的苦日子,勤儉持家任何時候都不過時。”
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后,白米飯、白面條子、豬肉燴菜早已成了餐桌上稀松平常的食物了。我知道,頓頓只能吃小米蒸飯的苦日子,一去不復返了。漸漸地,我也不再對白米飯有執念,甚至偶爾會懷念起小米的味道。
前段時間我帶著妻子回了一趟陜北,想讓母親蒸一鍋小米飯,母親告訴我,家中的大米倒是有好幾袋,小米只夠喝一頓稀飯了,她到鎮上去買一些。想著母親還要騎車到二十多公里的鎮子上買小米,我便拉住了準備騎車的母親。剎那間,我感覺這樣的場景格外熟悉,一樣是我想吃蒸米飯,不過這時的大米和小米調換了角色。(漢鋼公司 薛生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