陜南平原的晨霧總是裹著泥土的芬芳。當(dāng)?shù)谝豢|天光刺破云層時，我正站在元胡田埂上，望著這片被晨露浸潤的土地。這里是上元觀，除了有遠近聞名的上元觀古鎮(zhèn)外，更是全國最大的元胡種植基地。這里的四月永遠飄散著獨特的藥香，仿佛連風(fēng)都裹著淡淡的苦味。
每年四月中旬開始，一望無際的田野里，便有遮陽傘如雨后春筍般豎起，眾多農(nóng)戶開啟了漫長的勞“坐”之旅。去年元胡價格喜人，父母今年也比往年多種了些。這個五一，我回到家鄉(xiāng)，投身于這場久違的勞動，也因此真正體會到了其中的酸甜苦辣。
挖元胡這項活，乍一看似乎輕松愜意，只需坐著動動靈巧的手腕。可當(dāng)自己真正參與其中，干得久了，才深深知曉這看似簡單的勞作背后，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艱辛。
清晨將近六點，天空還蒙著青灰色的薄紗，仿佛尚未從沉睡中蘇醒。田埂被露水浸潤得濕漉漉的，踩上去軟軟的。母親將小矮凳重重擱在田壟上，發(fā)出“篤”的一聲悶響，打破了清晨的寂靜。我學(xué)著她的樣子，把塑料薄膜墊在屁股下，那股冰涼的濕氣瞬間透過褲子，像小蛇般鉆進骨頭縫，讓人忍不住打個寒顫。母親戴著一頂褪了色的草帽，帽檐壓得很低，只露出半截臉。晨光灑在她臉上，映得汗珠油亮油亮的，而她那握著小鋤頭的手，指節(jié)粗大，皮膚粗糙，仿佛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老樹根，飽經(jīng)歲月的滄桑。只見她熟練地抄起釘耙，手腕輕輕一抖，泥土便翻出個月牙形的缺口，動作行云流水，一看就是多年勞作練就的嫻熟技藝。？起初，我覺得新鮮有趣，興致勃勃地學(xué)母親用釘耙刨土。當(dāng)圓溜溜的元胡球莖像撒落的金豆子般從泥土里滾出來時，我滿心歡喜，覺得這勞動也不過如此。然而，隨著陽光漸漸毒辣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這活計遠比想象中艱難。元胡根莖藏在地下兩三寸處，鋤頭下重了，容易把珍貴的球莖刨碎；下輕了，又挖不出來。我不得不弓著背，瞇著眼睛，用指尖在泥土里細細摸索。不一會兒，手腕就開始發(fā)酸，指甲縫里也塞滿了黏糊糊的黑泥，怎么擦都擦不干凈。
正午時分，日頭像個大火球，無情地炙烤著大地，即便在遮陽傘下，溫度也高達三十多度。父親提著鋁制水壺走來，壺嘴還冒著熱氣。他將麥茶倒進搪瓷缸，水面漂浮著幾片枯黃的茶葉。“歇會兒再干。”父親的聲音沙啞，像是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的，嘴唇干裂得起了皮。我仰頭猛灌一口，苦澀的茶味混著咸咸的汗珠子流進喉嚨，可不知為何，這苦味中又帶著一絲別樣的清甜，大概是浸透了父母的辛勞與關(guān)愛吧。地頭的蟬鳴聲震耳欲聾，震得耳膜生疼，連吹來的風(fēng)都是滾燙的，卷著刺鼻的土腥味往鼻子里灌，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到了下午，腰酸得仿佛要斷掉，屁股也被板凳硌得發(fā)麻，每挪動一下都鉆心地疼。我悄悄瞥向父母，他們卻依然保持著平穩(wěn)的節(jié)奏，動作絲毫沒有慢下來。母親的草帽歪到了一邊，幾縷碎發(fā)黏在通紅的臉頰上；父親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，衣服變成了深色，隨著每一次彎腰，汗水就順著衣角滴落，在泥土上砸出一個個小坑。看著他們的背影，我不禁想起小時候，我總愛蹲在田埂邊，好奇地看著他們挖元胡，那時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場有趣的游戲。如今親身經(jīng)歷，才明白他們彎下去的脊背，扛起的是一家人的生活重擔(dān)，是對家庭沉甸甸的責(zé)任與愛。
暮色漸濃，夕陽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。蛇皮袋里的元胡堆成了小山，金黃的球莖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，仿佛帶著大地的體溫。母親用袖口擦了把臉，露出欣慰的笑容：“今天挖得比昨天多半袋，多個人就是不一樣。”那笑容里藏著深深的疲憊，眼角的皺紋里卻滿是滿足與希望。父親扛起裝滿元胡的蛇皮袋，袋子沉甸甸的，壓得他肩膀微微傾斜，但他的腳步依然穩(wěn)健，一步一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，那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高大。
回家的路上，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路邊的油菜花早已結(jié)籽，而元胡田卻依然生機勃勃。微風(fēng)吹過，仿佛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元胡獨特的藥香。我忽然懂得，這片土地上的每一顆元胡，都凝結(jié)著農(nóng)戶們的汗水與期盼。去年的高價讓父母充滿干勁，今年雖然辛苦，但也多了份對美好生活的憧憬。挖元胡的日子雖然艱辛，但只要一家人齊心協(xié)力，就沒有過不去的坎，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像這夕陽一樣，充滿溫暖與希望。
夜晚躺在床上，渾身酸痛，像是散了架似的，可心里卻格外踏實。窗外傳來陣陣蛙鳴聲，混著遠處農(nóng)戶收工的談笑聲，在初夏的夜里編織成一首獨特的田園交響曲。我知道，在這廣袤的田野上，還有無數(shù)像我的父母一樣的農(nóng)人，他們?nèi)諒?fù)一日、年復(fù)一年，用勤勞的雙手，在元胡地里書寫著屬于自己的故事，耕耘著生活的希望，守護著這片充滿生機與希望的土地。（漢鋼公司 胥京）
